平凡之路(五)
郭艷桐從肚子陣痛到破水的時間很短暫,但是那天偌大的周家卻沒半個人在,因為周夫人不喜歡外人,所以除了每個月的大清掃會有人來處理外,其他家事都是由郭艷桐包辦,根本沒有什麼幫傭。
不巧的是,那天周家公司有一個重要的會議,於是司機也都送其餘人去公司而不在家。
那個時候,郭艷桐只覺得全身發冷,呼吸不到空氣,她顫著手撥打救護車後,花了一段時間或爬或走才移動到一樓等候,一路上鮮紅一片,只感覺到身下一片黏稠,大量的鮮血不斷湧出。
她告訴自己會沒事的,就像催眠一樣,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一定會沒事,好不容易撐到救護人員的出現她才失去意識。
等她有意識的時候其實所有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郭艷桐睜開眼的時候,她的爸媽都在身邊,弟弟的聲音隱隱約約與門外吵雜的吵架聲夾雜在一起。
她有點麻木的摸著平坦的肚子,母親握著她的手,眼淚一直滑落在她的手背,郭艷桐覺得她應該笑一下,至少安慰母親別哭。但很遺憾的,她發現她似乎不太能好好控制自己的臉部表情。
「沒事的、沒事的。」郭夫人只是一個勁的說著沒事。
「媽,孩子沒了是嗎?」
從她清醒的那刻起,即使她想逃避面對,奈何外面的聲音與許多不堪入耳的字眼一直傳來。
這時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怒氣沖沖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深深的看了眼還躺在病床上明顯還很虛弱的郭艷桐,將手裡握到快揉爛的離婚協議書攤在床上,「姐,回家吧。以後我照顧妳!」
那瞬間,一滴眼淚從右眼直接墜落。明明木著一張臉,但原來眼淚並不會因此就不見。
她哭是為了逝去的感情、孩子,與卑鄙的自己。
她竟然慶幸著自己還活著。即使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婚姻,她仍然慶幸此刻她還活著。
出院後,她與弟弟郭硯恒約了周明謙一起去遞離婚協議書,這期間周明謙一直不敢正眼看她一眼,倒是郭硯恒一直凶神惡煞的看著前姊夫,這個弟弟似乎在短短的時間內從個紈褲子弟成長成一個可以支撐家人的人。
辦妥一切後,郭硯恒還是很不放心,「姐妳真的不回去嗎?」他原本想再多陪郭艷桐幾天,但是公司的情況不允許。
「沒事,我很好。只是想出去走走,我不會阻止你們來找我,我也不會刻意躲起來,只是──我還需要點時間。」
郭艷桐起初花了大概半年的時間遊走在各縣市,沒有目的終點,只是隨意走走看看,偶爾會與家裡的人報平安,郭硯恒也都讓她放心,公司已經逐漸上軌道,郭艷桐走了大半年後也乏了,剛好遇到紅姨缺人才定居下來。
很多事情都是等她回醫院遇到一些熟悉的醫護人員轉述,她才知道那天有多危急,那時她因為羊水栓塞血崩而休克,孩子也缺氧一陣子,醫生一開始是建議救大人,但周夫人偷塞了錢,醫生也就拿錢辦事。
她也才知道,她那個不務正業的弟弟,不知道從哪裡得知她送醫的消息後,闖了不知道多少個紅燈飛奔進醫院,一來就聽到周夫人要保小孩。
盛怒之下的郭硯恒不顧眾人的阻止,直接闖了進去──或許該慶幸他還記得穿上防塵衣,他一進去就惡狠狠的拿起一旁手術刀,身影快的看不見人影,發現時刀子已經抵在醫生喉嚨,逼醫生救大人。
這麼一說,才想起當初郭艷桐嫁人時,郭硯恒也是找來了一堆紈褲子弟逼周明謙發毒誓要善待她。對於蠻橫不講理的郭硯恒,周夫人每次都覺得這個親家小舅子像個惡鬼一樣囂張跋扈,但偏偏又拿他沒辦法。
事後當然鬧上法院,但是周家可丟不起這個臉,竟然為了孩子而不惜犧牲媳婦,所以很快就被周家用金錢壓下來,也就不再追究。
※
「我剛遇到艷桐的時候,她半夜都會驚醒,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才睡得安穩。之後遇到大仔和黑狗這兩孩子,艷桐會對他們那麼好,除了是真心疼他們之外,也是移情作用,好像對那兩孩子好一點,就能彌補她對自己孩子的虧欠。」
葉圖勛聽得專注,他之前一直覺得也許是因為上段婚姻的失敗讓郭艷桐不再相信愛情,但現在看來反而比較像她給自己判了罪鎖上一副枷鎖,否決自己可以得到幸福的資格。
而他也要再好好的想想。他不能不負責任的說一句「愛可以克服一切」,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他需要一段時間思考,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治癒好她,思考自己對郭艷桐除了一見鍾情之外,還有幾分不放手的意味。
「我話就說到這,在你考慮好之前,我覺得保持距離對你們誰都好。」紅姨留下這句話,語重心長的拍拍葉圖勛的肩後就離開了。
這個時機葉圖勛也不適合去找郭艷桐,無處可去的他也只能回工地去。
他一路上都在不斷反問自己,「介意郭艷桐離過婚嗎?」、「介意她不能生育嗎?」、「介意她的過去嗎?」。
但每多問一次,卻發現自己除了心疼她的過去外,竟然毫不在意,真要說在意的地方,也只是他一個只念到高中的人配的上人家飽讀詩書的正經人家嗎?
當葉圖勛停下腳步,抬起頭時,正好已經來到工地門口。
「欸!圖哥!」阿戒看到他,友好的叫了一聲。
但下一秒阿戒就看到只在郭艷桐面前侷促的葉圖勛,像見了鬼一樣拔腿狂奔,一點也沒有平常的穩重。
狂奔中的葉圖勛內心只有一個想法。與其在這裡煩惱,不如還是先擬好對策攻陷未來老婆吧!
葉圖勛跑得很急,明明之前覺得只是短短的距離,他卻覺得路程那麼漫長。他想要馬上看到郭艷桐,雖然她的表情不大,但她恬靜面容嘴角都會微微勾起,每次看到這樣的她都會覺得心安。
郭艷桐沒想到那麼快就再看到葉圖勛,更沒想到他會以那麼狼狽的姿態出現在她面前。
但是這個時機點真的不好。
沒有比現任緋聞對象與前夫撞在一起更糟的時間點了。
就在店裡才剛拉起鐵捲門準備營業時,周明謙不知道發什麼神經,突然就氣沖沖的進來,為了避免打擾客人,郭艷桐還特地將門牌翻成歇業中,但門還是敞開著,省得等下要是發生衝突,沒人可以即時救她。
周明謙一進門就臭著臉,握著郭艷桐的手自顧說起,「是不是因為妳喜歡上了那個小白臉,所以妳就不回家了!」
郭艷桐挑起眉,十分不解周明謙現在是以什麼立場在說這種話,「周先生,我的交友對象是我的自由,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不!妳不能因為我們還在吵架就不回家,妳不要任性。」
周明謙很不對勁!郭艷桐覺得他是不是瘋了,他們都離婚好幾年了,現在突然抓著她說這種話,任誰聽了都覺得荒謬。
郭艷桐想要甩開被箝制住的手,但周明謙卻絲毫不動,反而還施加更大的力氣制止。
郭艷桐吃痛的微皺一下眉,很快又面無表情,「這樣說好了,周先生你到底想怎樣?」
「艷桐,妳不能眼睜睜看著周家的公司被妳弟弟吃下啊,那是我們的家,妳回去告訴弟弟有話好好說,別那麼不留情面。」
原來如此。郭艷桐了然。
之前郭硯恒找來的時候就說過「姐,時機到了」,那時她還在想這弟弟不知道又要玩什麼,一副神秘兮兮的,但郭硯恒也再三保證他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郭艷桐也就隨他去了。
之前周明謙找來時也說過,但她一忙就忘了,似乎那個記恨的弟弟不是玩玩而已,是真的要吃下周家企業。
思及此,郭艷桐歛下眼,聲音淡淡的,「硯恒做事一向有他的理由,再說也不過就是被郭家吃下,硯恒不會無緣無故辭退之前的員工,放心好了,那些員工不會突然失業。」
周明謙一臉不敢置信,「艷桐,妳在說什麼?那可是我們的家啊!」
郭艷桐抬起眼,眼裡也許藏著些許憐憫,她以前以為的良人自始自終都是一個受家族控制的可憐人,「以前也許是,但現在不是了。現在請你放手,不然我可要報警了。」
周明謙狼狽的躲開她的眼睛,好像他的計畫都躲不過她的眼睛,「再給我一次機會。妳一定是被那個叫葉圖勛的花言巧語騙了!不然妳不可能不回來我身邊!」
花言巧語?郭艷桐突然就想起葉圖勛每次站在她面前侷促而泛紅的耳朵。
一陣匆促的腳步聲傳來。
一轉頭葉圖勛的身影就闖入郭艷桐的視線中。
這就是葉圖勛一進門看到的景象。
困擾的郭艷桐,陌生男子。
瞬間有種理智線斷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