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青梅(一)

2021-10-21

  陽光從指縫點點撒在他的臉上,駁光斑斑。他躺在草坪上,身邊就是熙攘的球場,歡笑聲不絕於耳卻好似打不破他那份寧靜。

  「我就知道你在這!」

  他聞聲睜開眼,藏在眼底下的是一潭深淵,一不注意就吸引著人墜入。

  只見少女微傾著身體,雙手插在腰間,陽光燦爛的閃恍了他的眼,恍惚的讓他有點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你再不快一點,他就要走了。到時候,」少女俏皮的撇頭,嬌糯的聲音清脆,「你就別怪我不夠哥兒們先走。」

  他垂下眼簾,遮住一絲流光,對於他口中的「他」再熟悉不過。

  他起身,拍落黏在身上的草屑,「走吧。」挺瀟灑的拎起書包跟在她的後頭。

  大老遠的就能看見高三已經下課,三三兩兩的結伴回家,其中那抹偉岸身姿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那人專注的看著手中的書,另一隻手牽著腳踏車漫步在校園,俊秀的面容被陽光鍍上一層光影,雲淡風輕的姿態不經意的輕輕在許多人的心湖挑起漣漪圈圈。

  「亦弘哥!」

  少女蹦蹦跳跳的跑向前,她的高度恰好只到少年的肩,乍一看儼然成為別人眼中的一幅風景。

  少年面帶笑容,寵溺的看向少女,「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家?要是回去晚了,黃媽又要唸妳了。」

  少女鼓起腮幫子,「還不都是沈言又跑去睡覺了。」

  陳亦弘依言瞧向一直跟在不近不遠距離的沈言,印象中是一個挺寡言的少年,禮貌性的笑了笑。

  沈言也就那副德性,面無表情的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

  陳亦弘看也差不多該轉彎了,於是說道,「我要走這邊,就不跟你們走了。小心點,特別是子愉,不要再走路不看路自己掉進水溝。」

  黃子愉扭捏著想說什麼,但偏偏說不出口,話到嘴邊打個轉就成,「你也小心,再見。」

  然後她只能看著他騎上單車,飛騁而去,漸漸成為眼中一小點。

  「該走了。」沈言站著三七步,雙手插在褲袋裡等著。

  黃子愉小小失望回家的路程是如此短暫,之後想起自家老母的威力,馬上趕緊繼續趕路,而沈言還是繼續跟在她的後頭,誰叫他們倆的家中間只隔了一間房子。

  「黃子愉。」

  前方的身姿停了下來,她轉過身望向沈言,不解的表情清晰印入他的眼裡。

  「幹麻?」

  「陳亦弘不是要升學考了。」沈言還是那副嘴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微微蹙眉,「是又怎樣?我們也只剩一年。」黃子愉顯然不解他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沈言這時卻不回話,逕自從她身邊走過去。

  「欸,你這傢伙講了又不說,怎麼這樣啊......」她嘀嘀咕咕的,看他也沒有要回話的意思只能認命跟上他的步伐。

  走了許久,沈言停在黃子愉家典雅的屋門前,耐心等著還在喘著氣的黃子愉跟上,直到她來到他的眼前,他才又蹦出個字,「求個護身符吧。」

  「啊?」黃子愉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沈言。

  「聽說送護身符有助於提升告白成功機率。」

  很難得沈言能一口氣說那麼多話,但黃子愉卻是瞬間炸紅了臉,「你、你亂說什麼!你再亂說小心我揍你喔!」說完還不解氣的在空中揮了那麼幾下。

  「是嗎?」一點起伏也沒有的音調卻勾的黃子愉連耳朵都染上緋紅。

  在沈言沉默的注視下,黃子愉很沒膽的落荒而逃。

  目送黃子愉進入屋內後,他才又繼續前行,昏暗的燈光打在他的肩頭上在地上拉出一條長長的陰影。

  走到所謂的家後,他將鑰匙插入門鎖,轉動門把,迎向他的是屋裡的一片漆黑。沈言卸下書包,轉進廚房倒了一杯水,然後將自己摔向沙發,手臂橫覆在臉上。

  機不可聞的低喃溢出嘴邊,「跟個白癡一樣。」

  第二天,他將自己打理好後走出房門,一點也不意外家裡冷清的跟沒人住一樣,要不是桌上久久會留點錢,他真的以為屋裡除了他根本沒其他人住。

  他的爸媽一開始也是對恩愛的夫妻,也許世界上每對夫妻都是這樣,結婚然後一起規劃未來的藍圖,不過他的父母最後彼此容忍不了對方就開始不斷爭執,那時候沈言才三歲。

  礙於幼子的存在,他們不能離婚,只能勉強和對方綁在一起,只是他們似乎達成能不回家就不回家的默契。沈言也早就習慣一個人生活,父母對他來說成了一個陌生的詞彙。

  無所謂。

  沈言在玄關穿好鞋後就跟平常一樣按時走向學校,順便拎個早上都不會清醒的傢伙。

  「呵呵,沈言你來了啊!我家子愉又要麻煩你了,」黃媽笑的一臉溫柔,但她一轉頭馬上就沉下臉,聲音高個八度,「黃子愉妳是不要活了嗎?趕緊給我滾出門!」

  然後一個身影就會被黃媽踹出門,再由沈言拎著她到校,每天都是這般。

  其實沈言挺喜歡拎著她到校的這段路,雖然黃子愉總是很安靜,因為一路上她都在睡覺,靠著沈言的一隻手,她還是能睡得很沉,至於怎麼做到邊睡邊走路,只能說人類真是神奇的生物。

  沈言走著走著卻停了下來,而黃子愉理所當然的撞了上去。

  在他們經學校的途中會經過一間小廟,應該說是有心人特意蓋在路邊供人插香的小廟,旁邊有個阿婆,她賣的護身符聽說很靈驗。

  黃子愉揉揉眼,惺忪的雙眼瀰漫著霧氣,「唔,到了?」

  沈言垂下眼,盯著她的頭頂,「不,是護身符。」

  「什麼?」

  「買給陳亦弘。」

  聽到關鍵字,黃子愉猛一眨眼瞬間醒了過來,「你、你說什麼?我、我和他......」

  「身為親友團買一個也不意外。」

  「我、我可是因為他是朋友才買的,你不要亂想。」

  沈言點點頭,「我什麼也沒想。」

  依言黃子愉才撒開腳在阿婆的攤前東挑西選。

  當陽光曬的沈言有點熱時,他再次看錶。

  抬眼,一蹦一跳的。看她挑的這麼開心,於是又等了等。

  「欸,沈言你看,這個不錯吧,我挑超久的。」黃子愉得意洋洋的拿著剛付過錢的護身符在他面前顯擺。

  沈言認同的點頭,「是挺久,大概現在去學校剛好趕得上第二節課吧。」

  「什麼?」黃子愉嚇的跳了起來,「你怎麼不早說!」

  沈言雙手插進褲兜,走在了前面,「走吧,大不了赴去吃午餐。」

  「這可不行!老媽會扒了我的皮,快點快點!」

  當他們急急忙忙,正確來說是黃子愉急急忙忙。沈言跨個一步都能趕上黃子愉走三步,總之當他們到校時還真如沈言所說剛好打第二節上課鐘。

  「我要去上課了,你也趕緊回教室去吧,我記得我這節是師太啊!不──上天你何其慘忍啊......」

  黃子愉一路碎唸的衝進了教室,而沈言卻腳下轉了個彎走向頂樓。

  頂樓,在動漫中是許多人愛去的地方,但在他這所學校,大概沒什麼人想去,畢竟頂樓又沒加蓋,上去還真像是去烤人乾。

  沈言淡定的從角落拖出一把大陽傘,撐開,插好,一氣呵成,然後以書包為枕,安然入眠。

耳邊是朗朗書聲,微風輕拂。

  「學、學長。」

  一個怯懦懦的聲音打擾了沈言,他睜開一隻眼瞄向聲音來源,一個女的。

  轉身,繼續睡。

  她不死心,「學長......」聽起來都快哭了,彷彿有多大的委屈。

  他原本想把她當隻老鼠對待,誰會去理一隻老鼠吱吱喳喳,但她如此鍥而不捨搞得他都有點不高興。他跟她很熟嗎?

  於是他坐起,頂著一頭亂翹的頭髮,不語的盯著她。

  「你、你認識陳亦弘學長嗎?」

  喔,他啊。「認識。」語氣平淡的跟直線沒什麼兩樣。

  「請替我把這個交給他,謝謝!」

  那個女生從書包拿出一封粉紅色的信,信上瀰漫著人工香料的氣味。甩下信後她就飛也似的跑離,快的跟後面有鬼在追一樣。

  沈言盯著那封靜靜躺在地上的信,他猜是情書吧。然後他也沒把它撿起,就又倒了下去。

  他睡了很久,又好像不久,將睡將醒間一直在作夢,夢裡有爸爸、媽媽還有黃子愉。

  直到一個熟到不能再熟的聲音吵醒他。吱吱喳喳的,但他一點也不討厭。

  「沈言!你怎麼會睡在這裡!」

  黃子愉覺得她都快崩潰了,她一放學就去他們班找人,卻被告知沈言一整天都沒來。騙誰啊!那她早上是跟誰來的。於是她又再度很克難的滿校園找沈言同學,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她在這個鳥不拉基的鬼頂樓找到人。

  「你怎麼沒去上課!」黃子愉瞪著大眼,真心覺得肺都快氣的炸上天。

  「有點睏。」沈言特別老實的據實以告,黃子愉聽得卻想砸開他的腦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麼。

  「太陽都下山了,趕快回家!」

  沈言坐起身,視線剛好瞄到地上的那封信,拿起書包之際也就順便拿起。 

  「你拿什麼?」黃子愉好奇的看著他的手。

  「沒什麼。」

  然後沈言隨手就把信丟進垃圾桶裡,他想,他真是太適合當壞人了。

  黃子愉站在他身後,還在糾結著被沈言丟掉的那個東西。粉嫩粉嫩的,情書?

  「我知道妳在打什麼主意。不過那可是頂樓的垃圾桶,妳要是不怕蟑螂,儘管去撿來看。」

  他真的是太可惡了。黃子愉憤恨的瞪著他的背影,巴不得衝上前賞他個兩巴掌。

  「欸,妳送了沒?」

  明明沒說送什麼,但黃子愉卻馬上想到那個用紙包裝好,靜靜躺在書包底的護身符。她扭扭捏捏的欲說還休,硬是把一條直線都走成了S線,「哎呀,這、這太快了。」

  「如果妳是打算留著給自己用,那的確是太快。陳亦弘可是下週就要考試了,而且我怕到時候一堆人等著送,妳又沒勇氣。好了,不說了,我走了。」

  「你今天不跟我走?」

  「不了。」沈言從褲子的口袋抽出一隻手隨意的揮了揮,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她的視線。

  沈言今天比平常晚到家,因為中途他拐了個彎去辦了點私事。

  他扭開門後,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那人,輕挑一下眉。

  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喔,所以呢?」

  「沈言!」那人氣的站了起來,「你這什麼口氣!我可是爸爸,果然不應該把你給那個不三不四的女人照顧。」

  「你口中的那個不三不四的女人是你法律上的妻子。」沈言訥訥的接過這句,兀自從他的身邊走過。

  「你給我站住。」

  沈國華抓住沈言的手將他扭了回來,不料沈言輕輕舉起手就錯開他的緊梏。

  「說話好好說。」沈言停下腳步,蹙起眉,揉著有點泛紅的手腕。

  「我......你明年大學去國外唸。」

  沈言頓了一下,抬起頭,銳利的視線掃過沈國華久經風霜的臉龐,令他這個在商場上打滾許久的商人也不免打了個寒顫。

  「既然這些年不管我,為了你那些利益就打算插手我的生活?你認為我是傻子嗎?」

  「什麼不管,我可是為了你在外面認真工作,你這話......」

  看著那人一張一合的嘴,沒來由的一陣厭煩。這人真是讓人倒盡胃口。沈言抬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那麼,請問你還記得你上次何時給我錢嗎?」

  沈國華一下愣住,是多久呢?「這點小事一直是我的秘書在處理,我可是老闆,每天忙得很,哪有時間去記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芝麻蒜皮是嗎?那麼,一年。夠久嗎?而你口中的那個女人,至少一個月還會來一次。」其實他真的很討厭把一些話說的這麼明白,畢竟說出來誰都難堪,又不是多輝煌的事蹟值得他一直說嘴。

  「那不過是因為我......」

  看著他還想繼續狡辯,沈言突然覺得既然不是屬於他的,他還想奢求什麼。家人?算了吧。

  「夠了,你走吧。反正,兒子不差我一個。」

  沈國華被搶白的躁紅臉,他一直以為他隱瞞的很好。

  「沈言......」

  「我想沈老闆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不送。」

  沈言轉身就上樓,沒去看沈國華的表情,他既不想知道也沒必要。他父母的這段婚姻也該了結了,各自擔著婚外情的臭名也不好聽,至於他這個兒子,哼哼,有跟沒有一樣,難道還指望他們會為了爭撫養權大打出手,別說笑了。

  他站定在臥室的落地窗前,看著一台昂貴的車接走了那個男人,他所要去的地方已經不是他在意的,他在意的一直都是那個糊里糊塗的傢伙。就連沈言自己也沒發現,此刻的他嘴角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只是有點厭世。
創作努力中。
Webnode 提供技術支援
免費建立您的網站! 此網站是在 Webnode 上建立的。今天開始免費建立您的個人網站 立即開始